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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北大老师和他建立的无形学院

已有 12 次阅读2021-10-28 14:41 每日分享

追忆胡续冬似乎很容易,因为他光彩夺目,是很多聚会和活动的中心。他豪气开放,有一种浑不吝的气质,他给许多人都留下了画面感十足的记忆。


但这些追忆有时也很困难,时空支离破碎,很少有人能准确地描述出胡续冬的世界,余下一堆一堆的画面和小故事,全都交织在一起。


或许可以这么说,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胡续冬的模样,有时相似,有时不同。我们仿佛透过棱镜在观察和理解他的人生。在采访了他的很多朋友之后,我们发现,作为一个诗人、作家、翻译家、评论家,胡续冬是所有人的。但同时他还有一个属于少部分人的身份:一个大学老师。


在北大,胡续冬艰难地维系着一个共同体,一个无形的学院。那些后来被他影响的学生和朋友,都曾受益于这个学院。我们不确定在北大,在中国的其他大学,还有多少像胡续冬这样的老师。有人说,那样的老师走了,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,但我们猜想,或者期待,总会有人站出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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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大学副教授胡续冬这辈子住过最久的房子,只有42个平方,是在北大西门外的蔚秀园,一幢七十年代的公寓楼。小房间一开门,门厅的老式灯泡下面,胡续冬挂了一张关公的戏曲面具。


先拜关老爷!胡续冬跟自己的学生说,你们以后就都是洪门弟子啦!“洪门”说法一是因为他的导师是北大中文系教授洪子诚,二是因为他热爱《古惑仔》里的洪兴帮。这是一个标准的无厘头的胡续冬式笑话。


学生们进了门,打开书房靠墙的宜家折叠桌,挤在书柜前面,围着书桌吃饭。胡续冬和太太阿子源源不断地从厨房端出饭菜。至少有十六届学生在这里度过元旦、中秋节,见证胡续冬从刚成家、到生子变成一家三口,从精力旺盛的诗人和青年教师,变成了中年导师胡子。


胡续冬在2005年秋天搬到了这里。这一年发生了几件大事。他从巴西回国,回到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任教。他和阿子结婚,他们是网恋,胡续冬在巴西做访问学者时,阿子曾跨越半个地球飞过去见他。结婚后,他从北大租到了这套狭小的两居室。


他在巴西待了一年半。回到北京时,这个城市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。很多东西消失了,比如破破烂烂的三里屯南街,比如郊区那些做先锋艺术的贫穷艺术家。他感受到了这种氛围,那些草莽的八九十年代遗留,正在被一种全新的、光鲜的东西替代。胡续冬的一些朋友不喜欢这种“打了鸡血一样”的氛围,正逐渐离开。


回国前一年,还发生了一件大事。胡续冬最好的朋友,诗人马骅在云南出了车祸,掉在澜沧江失踪了。马骅在2003年离开了北京,去云南梅里雪山脚下的藏区支教。胡续冬在巴西收到噩耗,他在课堂上大哭,跟巴西的学生讲起马骅的诗歌。马骅最后留下一组《雪山短歌》,写桃花,山雨,纯白的雄鹰。这组诗歌让旧日朋友们震惊,这已经不再是同龄人写的城市现代诗,语言澄净而开阔。


所谓旧日的朋友,也就是以诗人为主的那个圈子。“胡续冬”是他写诗的笔名,他真名叫胡旭东,但朋友都简称为胡子。他曾是这个圈子的核心人物。从1991年考入北大中文系开始,胡续冬的宿舍就是一个聚会基地,同龄的法律系、外语系、社会学系、哲学系的同学都过来彻夜喝酒,再把喝剩的啤酒瓶一个个扔到楼下。到了2000年前后,外地诗人来北京,直接从北大小南门一路摸到他的宿舍去,敲门就问:“胡子在不在?”再定睛一看,北大写诗的一群人全在屋里。


诗人们整晚坐在胡续冬的床铺上,一进门就开始聊诗歌,聊曼德斯塔姆,聊布莱希特,聊保罗·策兰。胡续冬是这种场合的中心人物,他个子不高,眼睛有些突出,说话时像是瞪着人,两眼都在放光。他像陀螺一样在房间里转来转去,手上动作也多,时时刻刻像处在一种微醺的兴奋状态里。


在这种聚会上,人们总是被胡续冬的兴奋带动。临近十二点,胡续冬会告诉大家,自己要睡觉了——他24岁时查出了乙肝,整个人开始惜命,夜里一定要准时睡觉。他也不再喝酒。


在胡续冬去巴西的那一年半,北京的这种聚会还有,但大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当胡续冬回到北京时,他又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

2005年春天,胡续冬结婚后请大家吃饭,第二天几个诗人朋友夜里跑去后海,在湖面上划船,大家几乎都喝多了,几艘船越划越远,在水面上四散开来,再也找不到彼此。后来有人回忆,那个夜晚就是最后一场大酒,酒局结束之后,喝酒的人分头去了上海,去了香港,一个热闹的圈子就此散了。


现在回头看,巴西之行也许是胡续冬人生的一个分界点。多年后他在一篇文章里写道:“这一年半的时光,对我个人来说却具有难以想象的重要意义,从很多方面来看,它都像是我近十年来个人生活的一个全新的起点。”


这个起点意味着什么?在后来将近十六年的时间里,胡续冬一直生活在北大。在没那么熟悉胡续冬的人看来,他的身份是诗人,是翻译家。但最近这两个月,当我们接触了他身边更多的朋友之后,我们发现了隐藏在北大校园里的另一个胡续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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