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生于 1986 年的人,他所走过的前半生:
从出生起,他就经常踩到最剧烈的技术与社会变迁的节点。2400 万中国人和他同岁,他赶上了这里的最后一次婴儿潮,去年的出生人口只有这一半。250 万户中国家庭装着电话,这个数字当时可是保密信息。
等他 10 岁,中国大部分城市刚接入互联网。不过 “互联网” 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,还比较新奇。一位年轻的前英语教师帮人做网站的生意不太顺利,低价把自己创办一年的 “中国黄页” 卖给了当地的电信公司。
他初中接触计算机,可能因为《星际争霸》;够聪明的话,还能拿到全市范围内的编程奖;高中激励他考上大学的,是父亲答应给他买台电脑。
高考那年——2004,他得考进同龄人中的前 9%,才能读上本科。最后,只有不到 10 万人挤进刚开始变得热门的计算机相关专业。读计算机也是满足爱好,他会觉得,自己在编程方面或许有点天分。
大学时代,短短四年,天翻地覆。刚入学时,假如他用淘宝网购,得去邮局汇款到支付宝账户,再等邮政快递员送货上门。但到了大四,他已经能用上社交网络,在开心网、校内网和同学们相互关注。
毕业时——2008,中国互联网用户数量超过了美国,这只是 “流量红利时代” 的开始。两年后,移动时代随着 iPhone 4 和联通 3G 进入中国,手机上实用的软件还不多。王兴新办的美团网更适合电脑上用,张小龙正在网上看工程师写的技术博客,伺机招人补充团队,开发微信 1.0。
他不是王兴的创业伙伴,也没有被张小龙刷中,但这都不算紧要事。他还可以选择加入一家新崛起的中国互联网公司。他大概率会发现,很多同学最后也做了相似的选择,去的公司很新兴。毕竟,前一年,最被软件工程师追逐的公司还是谷歌中国。去一家国企安稳待一辈子的想法早被他抛在脑后。
之后几年里,假若他能持续精进技术,他将会从工程师升到 team leader,管理一个数十人的小团队,成为一个典型的中国互联网公司技术中坚。到 2014 年,中国互联网行业已经诞生了两个价值数千亿美元的超级巨头,甩开了控制各种资源的国资巨无霸们。
那是一段他们与这个职业的 “超长蜜月期”,智商高、回报高、社会地位高,到了相亲市场都是炙手之选。
直到 2017 年。
一篇 “开始集中清理 34 岁以上员工” 的华为内网帖引发全网大讨论。年龄突然成了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,能在每一年都引发几场大规模的媒体讨论。
最开始几年,他可能一度怀疑,这是不是社交媒体在制造焦虑。直到后来,他越来越把这当回事,认真地想,自己在公司还能不能迈过 “35岁” 这道坎。
以上经历,是过去 1 个多月,我们采访了十多位在一二线互联网公司软件开发人员的经历集合。
华为并不是 “35 岁程序员” 讨论的起点。1996 年,正在金山率队开发软件的雷军就在《我的程序人生路》里提到,不少人认为程序员最多干到 35 岁就要转行,但他 “爱编程这个工作,可以肯定我会干上一辈子”。
雷军写代码的年代,中国还没有多少软件工程师。之后又因为互联网泡沫破灭,就读计算机专业的人数一度下滑,立志干一辈子程序员,是个值得尊敬的理想。
直到 2004 年,计算机相关专业招生反弹,随着互联网行业的崛起,成为过去十年的大热门。
2021 年,这些生于 1986 年的软件工程师们陆续过了 35 岁生日。之后每一年,年满 35 岁的互联网工程师人数都将急速增加。
在这个已不被周遭环境所宠爱的行业,数字 “35” 的现实感前所未有的普遍。
在 35 岁前后,其中的佼佼者们有的管理数十人技术团队,有的是架构师,是中国互联网公司的技术中坚。论收入,他们十年翻了一二十倍,已是今天中国社会的前 1%,贴近塔尖的少数群体。今天开始加入互联网行业的程序员们,很难再得到与他们同等的职业辉煌。
但即便如此,我们仍能感受到这个数字对他们的影响。他们开始换不那么激烈的大厂工作、进国企、考公务员,甚至考教师资格证,他们趋向安稳,开始安排后路,不再为曾经来自职业的骄傲而感到确信。
极端焦虑没有那么普遍。这种年龄带来的危机感,更像溅到每个人皮肤上的点点火星,让他们猛然惊醒。
梦醒之后,每个人对于这份职业的未来、互联网行业的未来,以及更重要的,自己的未来都有了更现实的判断,不再抱有浪漫幻想。
他们依然会随意提起一位同行在偶然而精确的时点加入阿里 / 腾讯 / 字节 / 拼多多,迅速完成财富积累的故事。但这样的故事,更像是别人 “买彩票中了 500 万” 一样,充满距离感。